譯者的話
卡勒德•胡賽尼改變了我的人生。
像小學作文範本裡的陳腔濫詞?但卻是事實。
向來覺得自己還算好命,求學一帆風順,工作水到渠成,連婚姻都是學生時代的戀情順理成章開花結果,但凡真正想做的事,好像也沒什麼做不成的。於是,這勉強可以歸類為「勝利組」的人生,讓我對生活中似乎不怎麼費功夫得來的一切漠然以對,看似精明幹練的外表底下,是一顆不懂也不屑算計投資報酬率,單純得近乎天真的心,全心全意投入自認為可以福國利民的志業,不求報償,不計代價,但求意義。
然而,二○○一年九月,整個世界因為恐怖攻擊而天翻地覆的那個秋天,我的小宇宙也在瞬間土崩瓦解了。就如同紐約世貿大樓的倒塌,讓世人驚覺堅不可摧的超級強權不過是虛妄的想像,突如其來的現實衝擊,讓我意識到自己所相信的真理,所捍衛的理念,不過是海市蜃樓,在烏雲蔽日的那一刻,全都煙消雲散。兩架飛機在紐約市中心撞出殘垣斷壁的歸零之地,而這赤裸的真相,也像利刃一般,在我心裡戳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傷口。我沒經歷過愛情的背叛,但卻在心心念念的志業上,體驗到了比背叛更加蝕骨錐心的痛。
那一整個秋季,日子在混沌中度過,白天與黑夜的界線泯滅了,睡夢與清醒的區別失去意義,一個又一個黑夜,我睜眼躺在床上,緊緊拉住丈夫的手,宛如大海囚泳的人抓住浮板,生怕自己在昏沉闔眼之際,被惡夢吞噬。
但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的,家人與摯友的扶持是我不願也不能辜負的期待。於是,我慢慢回復了正常的作息,以微笑回應好奇的探詢,把如影隨形的蜚短流長在門外。表面上看來,我還是原來的那個我,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每天早上,我得要耗費多少心力,才能武裝好自己出門。但穿戴在身上的盔甲不敵時間的消蝕,熬過白天,來到晝夜交替的黃昏,我已毫無防備地曝露在暮色裡,然後,就像村上春樹形容的,擁有刀刃般尖喙的鳥兒便成群飛來,把我啄食殆盡。
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這無法言說的痛苦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減輕,而消失,只是越藏越深,在心底扎了根似的等待隨時破土而出。然後,我遇見了卡勒德•胡賽尼。
很長一段時間,翻譯是我的避風港,沉浸在別人的悲歡離合、喜怒哀樂裡,可以暫時擺脫現實,遺忘自我。接到《追風箏的孩子》時,我剛剛走出約翰•勒卡雷愛與背叛的迷宮,正需要有個簡單溫暖的故事來喘口氣。一如預期,胡賽尼平鋪直敘娓娓道來的這個故事,淺白易讀,帶來難得暢快的翻譯經驗。直到那個深夜。
那個深夜,獨自在書房裡,讀到阿米爾想對索拉博說的話:
你以前的生活,也是我以前的生活。我在同一個院子裡玩耍,索拉博。我住在同一幢屋子裡。但是綠草枯死了,陌生人的吉普車停在我們房子的車道上,油漏得柏油地上到處都是。我們以前的生活已經消失了,索拉博。所有的人不是已經死了,就是快死了。現在只剩下你和我。只有你和我。
在我還沒意識到怎麼回事之時,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了。驀然浮現心頭的,是張愛玲《半生緣》裡,曼禎對世鈞說的那句:「...